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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8歲患抑鬱症的聾啞漢於2020年入住葵涌醫院半個月,出院後不足一天在住所大廈墮樓身亡,事隔3年,死因庭展開為期6天的研訊,陪審團一致裁定事主死因為「精神紊亂時自殺」。事件看似落幕,家屬卻認為未能揭示醫管局的混亂制度,陪審團的建議亦無着墨在最為重要的手語翻譯安排。生於聾啞家庭的死者遺孤認為,外界對聾啞人士最大的誤解是「以為紙筆可以溝通」,然而不論是否為精神病患,透過手語翻譯才能作深入溝通。家屬冀外界關注聾人需要,以及如何改善制度,「唔希望再有下一個聾人(悲劇)出現」。【聾啞抑鬱漢出院翌日墮樓・死因研訊報道結集】
事主鍾志強2020年4月21日入住葵涌醫院,留院15天後,於5月6日下午3時許出院,翌日早上9時許,事主鍾志強在其住宅大廈25樓墮下至1樓平台身亡,終年58歲。3年後,死因庭就事件展開為期6日的研訊,陪審團上周二(18日)退庭商議約3小時後一致裁定事主死因為「精神紊亂時自殺」。
做出父親出院後手指太陽穴手語 以示他思緒混亂


裁決後的下午,遺孤Eva與姑姐一同受訪,她回想起父親出院的情景。
Eva稱父親眉頭緊皺,手指向太陽穴以示思緒混亂,其後再做出打針的手語,她當時理解父親希望安樂死,之後父親又表達不想上班,她以確切的手語追問:「你係咪永遠永遠永遠都唔想返工?」獲父親確認。其父同日還出現自殘行為,包括頭撞升降機門、在家中以鎚及剪刀拮手,Eva形容情況比入院前惡劣十倍。
她憶起父親住院期間,她曾5度與主診醫生鄭美琪通話,鄭起碼3次表示其父情況「OK」,亦多次稱他欲出院上班,Eva不解道:「出到嚟差天共地,同院方所講嘅完全相反⋯⋯我好愕然好驚訝。」
她眼見父親情況惡化,曾問及要否再入院,但父親表現抗拒,一度表示害怕醫院,因憂慮父親再次自殘,故未有將父送院。翌日早上9時許,鍾父走上25樓墮樓身亡。對於沒把父親再送院這個決定,Eva久久未能釋懷,她感到內疚,亦時常思考:「如果我冇行錯邊一步,個結果會唔會唔一樣?」
以為紙筆可以溝通 是外界對聾啞人士最大誤解
證供顯示,院方透過紙筆與鍾志強溝通,主診醫生鄭美琪亦指鍾可使用簡單文字或概念溝通。不過Eva姑姐認為,院方沒有雙方溝通的記錄,無從稽考醫生如何提問,但其兄是聾啞人士,學歷只有小三程度,可說是連幼稚園都不如,其理解能力及文字組織力差,不會明白「自殺」、「妄想」、「幻覺」此等概念,質疑院方在沒手語翻譯協助下如何能掌握準確的資訊,作出準確評估,「我真係唔明點解可以話佢冇問題可以出院,如果冇問題就唔會咁短時間裡面發生呢件事」。

生於聾啞家庭的Eva,自幼稚園起已使用手語與聾啞父母溝通,她坦言:「以為紙筆可以溝通呢個應該係(外界對聾啞人士)最大誤解,聾人係一個隱性需要。」
她舉例指「妄想」並無確切的手語,換作是她,她會做出「發夢」的手語,再問聾人是否看見不存在的事物、已離世的親人等,透過實質例子及追問令聾人理解這概念。甚至是書寫上,她以父親為例,如將「活潑」寫成「潑活」或能明白其意思,但遇上長句子「啲字係調亂晒」便難以理解,因此單以紙筆溝通並不足夠,「真係要有手語翻譯先有比較深入嘅溝通,已經唔係講緊精神病患,普通聾人群體都一樣」。
由始至終,家屬一方希望院方可在事主出院前安排手語翻譯員協助,確保事主能與醫護人員清晰溝通才出院,奈何院方在事主留院兩周後、即出院前一天才作出安排,家屬甚至在庭上才首度得知,原來主診醫生鄭美琪早在事主入院首天,已有尋求手語翻譯員協助的念頭,卻因疫情緣故無法頻繁安排。
一般市民不明白聾啞人士的世界及需要
Eva姑姐提到,庭上多次提及手語翻譯的重要性,但陪審團提出的兩項建議中卻無涉獵此範疇,她認為有可能是一般市民不明白聾啞人士的世界及其需要,但證供顯示其兄的理解力有限,她質疑道:「我都好失望,點解咁重要嘅呢一點,你都冇針對佢、去重視呢樣嘢呢?」
她認為,即使陪審團建議醫護在「自殺風險評估表」上填寫各評估的時間,反問謂:「咁又如何呢?都冇手語翻譯員喺度,都唔明佢講乜,大家接收都唔同,都冇用喎寫咗時間。」
就陪審團另一建議、要求病人入院前提供至少一位緊急聯絡人資料,事實上,以專家證人身分出庭作供的精神科醫生曾淑鈞在庭上供稱,理解院方在疫情下難以安排家屬探訪,但事主被送往葵涌醫院後,「病房職員連抄低佢(Eva)電話號碼嘅意欲都冇囉,我覺得非常奇怪。」
Eva姑姐直言胞兄入院時由姪女及手語翻譯員陳國勇陪同,院方沒有詢問姪女的聯絡電話,手語翻譯員留下的聯絡方式,反被記錄在新冠病毒追蹤者的資料上,通通反映院方「根本都冇重視所有重要資料」。
出院前一天手語翻譯 供稱事主欲回家「煮飯畀個女」
在鍾志強出院前一天由手語翻譯員王金華協助,王在本月初才獲告知需要錄取口供,事隔3年,對於主診醫生有沒有問鍾有否自殺念頭、能否入睡、見面時長等,王在庭上作供一概表示「唔記得」,但就指鍾曾表達「我要返屋企」、「攞返鎖匙、銀包、背囊」、「我要返屋企煮飯畀我個女」。
「以我印象中,爸爸一次都冇煮過飯。」Eva受訪時坦言。
她強調並非質疑手語翻譯員能力,但父親確實不曾下廚,故對此感到奇怪。Eva姑姐遂提出疑問:「係咪嗰個手語翻譯員能力,定係記錯?翻譯程度去到邊呢?」
Eva說,事實上父親住院期間醫務社工曾致電她問及手指向太陽穴的意思,因無法閱讀父親的表情,她當下誤以為意指「知道」,如今回想,若配合表情理應知悉父親「講緊佢個腦好混亂」。她說熟悉父親的生活習慣,若由她翻譯,即使是透過視像翻譯,都能更清晰了解父親的想法,「就算佢哋(院方)唔搵我,都應該要搵返陳國勇先生⋯⋯我初中個陣已見過陳國勇先生,嗰陣時就係我爸爸同佢一齊去覆診。」

花六位數律師費為胞兄討公道 「睇吓可做幾多」
Eva姑姐說,胞兄的離世對家庭造成極大影響,她指向身旁的姪女謂:「尤其佢啦。」本來不足月出生而身裁瘦削的Eva,在父親離世後亦患上抑鬱症,需定期服藥及到精神科覆診,無法繼續學業,處於休學狀態,去年有一次需破門而入,姪女才獲救(龍耳創辦人邵日贊登門探訪發現無人應門,報警並通知消防後爆門,發現她躲在被窩發抖)。死因研訊將至,她們雙雙失眠,直至研訊展開,每每重看文件不禁潸然淚下,自責無法保護胞兄。
她自言願意花費六位數的律師費,只為討回公道、為聾啞人士「睇吓可以做得幾多」,現時只能證明胞兄出院時的精神紊亂,無法揭露醫管局制度的混亂情況。Eva則深信坊間會出現「既然係自殺,點解仲要醫院負責」等聲音,但願公眾不單關注是次研訊,而是關注整個聾人群體的需要,以及如何改善制度,防止同類事件再次發生,「唔希望再有下一個聾人(悲劇)出現」。
明白父親的疼愛 卻永無法理解他了結生命之痛
Eva憶起與父親的點滴,亦回想起聾啞人士在生活上的艱難,某次她與父親出門搭巴士,她因趕不及而站在原地,父親卻上前追車,未幾司機便揮手示意她上車,「我爸爸係一個聾人,佢上咗車之後,好想同司機講等埋我先,想表達有個人喺度,其實呢件事好困難」,她相信當父親發出「咦咦呀呀」聲音時會惹來旁人目光,包括被誤以為是傻人、帶有攻擊性等。
她說父親性格內斂,不會把愛宣之於口,但她回想起兒時愛看老夫子漫畫,父親於是期期買,家中的老夫子堆積如山;任清潔洗碗的父親幾乎年中無休,滿手烏黑的指甲。她親眼目睹本來樂觀的父親確診抑鬱,最後選擇了結生命,她多次嘗試走到父親墮樓前身處的25樓,想像能否體會他的感受,「我會諗究竟佢承受咗幾大痛苦先會選擇做呢樣嘢?我諗我永遠都理解唔到嗰種痛苦係點樣⋯⋯所以我而家唯一願望係,希望呢個世界真係有天堂,係我唯一可以求嘅嘢。」
經歷雙親離世 Eva立志做全職手語翻譯
Eva說,當父母仍健在時,遇到生活瑣事,她需幫忙致電電話公司等機構查詢,她當時認為正常不過,卻不曾想過「好彩嘅,可能會有健聽嘅子女幫佢哋,唔好彩嘅,可能有啲聾人根本解決唔到」。
經歷雙親離世,她才發現手語翻譯圈缺乏人手,現時正兼職手語翻譯員,若然力所能及,她希望成為全職一員,「特別喺呢個家庭背景下,我諗我更加理解聾人個困難同需要」。
這天訪問結束後,Eva與姑姐就如每天離開死因庭般,緊緊相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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